本篇文章来自安邦书院暑期社会实践校级特别专项“南望今昔”团队。他们希望通过采访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南大校友,描绘南大人物群像,追溯南大记忆,探寻南大精神,并用这样的方式为2022年南京大学120周年校庆献礼!
本期我们的采访对象是著名岩石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南京大学地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德滋。曾任南京大学副校长、地学院院长。
王德滋院士于家中与同学们座谈
一生地质,站稳三尺讲台,教学科研并举;
半生金陵,见证百廿南大,诚朴传承南雍。
初入中大,走上地质道路
1946年,我19岁,面临着大学和专业的选择。我记得当时的国立中央大学有文、法、理、工、农、医、师范七个学院,四十多个系,培养着三千子弟,是全国的最高学府。与现在的高考不同,当时的大学都是自主命题、独立招生。当年,我专门从泰兴来到南京“赶考”,考场就设在城南的钟英中学。考生有两三万人,但因为抗战的战火刚熄,中大也才从重庆复员南京,录取的名额特别有限,仅招500名,考试十分紧张,竞争非常激烈。
我选择中大、选择地质,可以说是受到三位前辈的影响。
一位是我的姑父朱东润,当时他是中大的中文系教授。他经常鼓励我,你立志考地质系,选中大就是选对了!后来经过激烈的竞争,我考取了。他非常高兴地说:“你真不简单呀!你中举啦!”
第二位是丁文江先生,他是泰兴人,我的老乡,中国地质学的奠基人之一。他早年在英国Glasgow大学留学七年,拿到了地质学和动物学双学位,不仅地质学很有造诣,对古生物学也有独到的研究。1936年,丁先生因为煤气中毒去世,年仅49岁,英年早逝,墓地就在长沙的岳麓山。丁先生比我整整大了四十岁,我虽久闻大名,却无缘相见。到了高中,听闻丁先生的事迹,崇拜之情油然而生,我当时就立志:“我要继承丁文江的道路!”
另一位前辈是谢家荣先生,是丁文江的嫡传弟子。谢先生写过一本《地质学》,书里有大量的、美妙的图片,展示了奇妙的地质现象和祖国的壮丽山河。我偶然在同学家读到这本书,深受吸引。当时我就决定,我要读地质学,而且是第一志愿选地质学!这个选择,也就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打实基础,所得终身受用
当时的中大,前两年主要是打基础,基础打得很牢。课程有数学、大学物理、普通化学、分析化学、生物学,还有对应的实验课。当时我还很奇怪,我是学地质的,怎么什么课都要学?后来我才晓得,不打好数理化生的基础,地质学是学不好的。除此之外,英语阅读、英语作文和中国语文也是我们的必修课。
我们地质系有九门专业课:普通地质学、构造地质学、矿物学、岩石学、光性矿物学、矿床学、古生物学、地史学、找矿勘探方法。九门课里,有两位老师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位是系主任张更教授,他亲自为我们讲授普通地质学。张教授有个口头禅,每讲到一个地质现象,他总是说一句“这个现象真奇怪,奇怪奇怪真奇怪!”,一下子就让我们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就能更仔细地听背后现象的成因了——先讲现象,后分析原因,这让我们印象很深刻。我们经常在下面开玩笑说:“不知道张老师今天又要讲多少个奇怪呢!”
另一位老师是徐克勤先生,他在美国Minnesota大学拿到博士学位的那年刚好抗战胜利。为了祖国的发展,徐先生作为最早的“海归”毅然回国。徐先生他在讲授光性矿物学课程时爱夹着讲英文,中英混合讲课,我们也就中英文混合记笔记,这很好地培养了我们阅读英文教材的能力。我后来管这叫“雨夹雪”教学法,我感到非常受用。徐先生对我很信赖,在期终考卷上批了“99”分,我后来就继承了他的衣钵,为学生讲授光性矿物学这门课。
在我读书期间,前三年是国立中央大学,最后一年改名南京大学,可以说我是“中大”改名“南大”的见证者。大学的三个暑假,我有两个暑假没有回家,因为我觉得暑假是一个自由充电的好机会,我可以在学校图书馆尽情地借阅各种各样的书籍。我虽然是学的地质学,但对文学、历史、社会科学和其他自然科学都很感兴趣。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交通确实不太方便:我先要从南京乘火车到镇江,再乘小火轮到高港,运气好的话,搭上长途汽车回到泰兴城;运气不好就只好坐黄包车回去了。短短两百多公里的路途,当时确实要几经周折啊!
勤勤恳恳,站稳三尺讲台
为了快速培养国家急需的建设人才,南大地质系在1952年开设专科,设置矿产普查与勘探和水文地质与工程地质两个专科专业,都属于工科性质,一年招四百人。一时间,比原先多数十倍的学生需要开设岩石学课程,教学压力倍增。当时的岩石学课分为两个班,甲班由孙鼐教授讲授。孙老师讲课十分受欢迎,口若悬河,大名鼎鼎。1953年,徐克勤主任突然对我说:“王德滋,乙班的岩石学由你来上。”当时我头都大了,一边是优秀的教授,一边是小小的助教,悬殊太大。徐先生说:“不用怕,就让你上课,我对你有信心,你会上好的!”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我晚上备课、认真写讲稿、关起门来试讲,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我给自己定了三个目标:一是要脱稿讲课,不“照本宣科”;二是要抓准重点,讲深讲透;三是要敢于面向同学,不要面朝黑板。就这样,白天上课、晚上备课和辅导,全力以赴。后来,一名叫黄崇轲的同学专门写了一篇通讯报道《深受学生敬爱的王德滋助教》,刊登在《南京大学报》上。我看到以后,感到很大的安慰和鼓舞。我终于站稳了讲台。
我的岩石学课程是由李学清先生讲授的。课程结束后,老师布置全班六位同学各自完成一篇读书报告,自己确定题目、阅读材料、上台讲解。我选择的报告题目是《白云岩的成因》。题目确定之后,我就忙得不亦乐乎,搜集资料、大量阅读、归纳整理……最终,我把白云岩的成因归纳为两种,一种是沉积成因,一种是交代成因,并搞清楚了判别的标志和方法,写成了读书报告。我从这件事意识到,要把课讲好,就不能满堂灌、不能搞填鸭式教学。老师要调动学生学习的积极性,这就是一个很生动的例子。这一次经历让我终生难忘啊!
蚂蚁啃骨头,教学科研并进
1956年,中央发出了“向科学进军”的号召。当时,我的党政工作和教学任务都相当繁重,但作为党员,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响应国家号召。还好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对时间特别珍惜,于是我就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利用星期天、寒暑假和晚上的时间,见缝插针地进行科研工作。
南京和镇江之间有一条东西向的宁镇山脉,是中国地质调查最早的发祥地之一,但煌斑岩研究是其薄弱环节,我就瞄准了这一薄弱环节开展科学研究。早上,我从南京乘最早的一班慢车到达山区,一个人翻山越岭,观察、采集标本、画图。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再背着沉重的标本乘最晚的一班慢车回宁。来来回回了十几趟,直到1957年,我完成了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江苏高资下蜀附近煌斑岩之研究》,刊登在《南京大学学报》上。在我看来,教学与科研的关系应该是“教学为主,科研突出”。这也是我当时的态度与认识。
前些年,南秀村社区邀请我给社区的小学生们上一堂科普课,我考虑了许久,就给孩子们讲:“我们地质学家的研究对象就是地球。地球就像是水蜜桃一样,桃核就是地核,桃肉就像是地幔,桃子薄薄的果皮就像是地壳。”孩子们一下子就理解了。他们问我“学地质是不是就是拿上小锤子到处敲敲打打呢?”其实现在地质工作的内容和方法已经十分先进,正如地学大师涂光炽先生所说:现代地质工作的任务是:“上天,入地,下海”,譬如:探月工程、大陆深钻、海洋深潜,都是我们地质人要做的事。
王德滋走进南秀村社区,为小学生做科普,右一为社区党委书记甘玲
代代诚朴,传承南雍精神
从中大到南大,从地质系到地科院,我见证了南大的七十五个年头。在我看来,南大精神的核心就是“诚”和“朴”,这就是南大人的精神。“诚”,就是诚实、诚信、不搞虚假。南大人做学问也好,做工作也好,不管在什么岗位上,都是“诚”字当头。“朴”就是十六个字:朴实无华、不慕虚名、脚踏实地、埋头苦干。这是南大人长期形成的一种气质,有了“诚”和“朴”,创新和创业就有了可靠的基础了。
(图文来源:南京大学安邦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