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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台畔两耆儒――从王伯沆周法高纪念馆说起

发布于:2020-11-12    来源:互联网   文章阅读数:

南京城南是六朝古都钟灵毓秀之地,从门东到门西,触目皆是历史遗迹人文景观。门西的凤凰台、谢公祠、愚园,门东的周处读书台、芥子园,如今虽然无多旧迹可寻,但这些地名之中仍然留有浓浓的古典韵味,略一咀嚼,便觉齿颊流香。遥想当年,多少文人雅士在此留连盘桓,啸傲湖山,不必置身其中,就足以使人痴想神往,发思古之幽情。如果亲履其地,那些意想不到的发现和收获,会让你情不自禁地感叹此处人杰地灵、人文意蕴深厚。我第一次走进王伯沆周法高纪念馆时,内心感受就是如此。   

记得那是在1998年11月8日,王伯沆周法高纪念馆开馆的那一天,我代表南京大学中文系前去表示祝贺。纪念馆在门东仁厚里三号(今为边营98号),在周处读书台南面不远。这里原来是伯沆先生的祖遗老屋,他出生在屋里,也安葬于屋旁,生命的起点和终点正好重叠在一起。先生曾执教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和中央大学,论起来,他应该算是南京大学中文系的开山祖师之一,是我太老师一辈的人物,藐予小子,岂能不高山仰止,惭愧的是,那时我对伯沆先生的了解实在肤浅得很。   

伯沆先生(1871-1944)名瀣,又字伯谦,自号冬饮、无想居士。冬饮沆瀣出自《楚辞?远游》及注,是孤高贞洁之象。伯谦则是他所拜的太谷学派的老师黄葆年为他取的字,希望他能柔退以自处。无想居士表示他对佛学的会心,也彰示他来自溧水的原籍背景――由此,人们不难联想到周邦彦那篇著名的《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先生少年岐嶷,早年就学南京钟山书院时,就为书院山长蕲春黄翔云所爱重,后来毕生肆力学问,淹通渊博,一般人难以比量。追踪他的学术发展历程,大抵可以分为三大阶段:弱岁治古文诗词,词采挺拔,思如泉涌;壮岁兼治经世之学,颇有所得;四十以后专力宋明儒学,又出入佛老,服膺太谷学派学说,遂融通佛、老、孔、周(太谷学派)诸家,而构成独具特色的思想内涵。   

博通是伯沆先生传奇人生的闪光点:学问之博,淹通四部;思想之博,融汇四家;诗词书法、书画篆刻,样样精通;即使在民国初年的学界,这样的全才也是难得一见的。他擅长诗词,才藻富丽,《除夕诗》一题与吴梅先生唱和,一次再次乃至十次,在师友之间传为佳话,但是对自己平常所作诗文却漫不自惜,随作随弃。他博览群书,手不释卷,却落笔矜慎,绝不轻言著述,正是那一辈学人的风范。然而,他的批注校点以及各种藏书题记,犹如散落各处的珠玑,闪耀着才学的光辉,历史烟尘也掩盖不了。他对《红楼梦》一书情有独钟,一生阅读不下二十次,批注五次,五彩斑澜,成为红学史上的别开生面之作。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后,先生以老病之躯被迫滞留祖居,宁死不受日伪的重金礼聘,“坚贞守道,?J然不污”,为自己传奇的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据说曾经有人跟伯沆先生开玩笑,说一个教蒙馆的居然有资格到高等学府执教。这是伯沆先生传奇身世的又一点。的确,伯沆先生教过蒙馆,在诗人陈散原家塾中。陈散原久仰伯沆先生的道德文章学问,于是延请他到家里教诸子读书。伯沆先生与陈家之间不只是一般的宾主关系,他与陈散原及其散原长子陈师曾之间经常谈诗论画,唱和品评,成为莫逆之交。陈隆恪、陈寅恪兄弟等人都受教于伯沆先生,他们深厚的国学基础之中,也倾注着伯沆先生的心血。民国四年,江谦主持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礼聘伯沆出任教席,此后历主东南大学、中央大学之国文学系讲席。他的高足弟子,如唐圭璋、段熙仲以及周法高等人,后来都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学者。其中,周法高还成为伯沆先生的乘龙快婿。   

周法高先生(1915-1994)字子范,号汉堂,原籍江苏东台,寄籍南京。早在读中学的时候,他就寄居在姑父王伯沆先生家中,在国学方面打下了良好的根基。后来,他又先后就学于南北两大名校,既在继承了南高传统学风的中央大学受到良好的中国传统学术的培养陶冶,又在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接受西方新学说的洗礼熏陶,并立志“汇南高北大于一炉,合古今中外而治之”。壮岁以后,法高先生历掌国内外诸大名校教席,还经常到欧美澳亚各地进行学术交流,曾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评议员、美国华盛顿大学客座教授、耶鲁大学客座教授、台湾东海大学讲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主任等。法高先生涉猎广博,在语法学、文字学、语音学等研究领域成就都有卓越建树,是享誉国际的语言学家。他以自己毕生的努力,实现了青年时代融汇南北、合通中外的理想。最能体现这一学术追求的是他的代表作《中国古代语法》。此书由《造句编》、《称代编》、《构词编》三编组成,洋洋一百二十万言,如今已成为这一领域的名著。法高先生漂泊海外,去国年深,人到晚年,乡心益切“故乡景物图中见,一日应须看百回”。“栖霞红叶动乡情”,都是情见乎辞的吟咏,念念不忘南京是自己的故乡。王伯沆周法高纪念馆的设立,使翁婿两代耆儒可以在周处台畔相伴读书,相对论学,应该是他们所乐意的吧。   

那一天,在开馆仪式上,我见到了白发苍苍而精神矍铄的语言学家徐复先生,更见到了王伯沆先生的女儿、周法高先生的遗孀王绵女士。伯沆先生生有二子,皆不幸早殇。伯沆先生去世后,辛勤搜集整理遗稿并将其出版的就是王绵女士。为了建立这个纪念馆,王绵女士奔走于海峡两岸,不辞辛苦,终见其成。后来,她还和我联系,向南京大学中文系捐赠王、周两位先生的著作,以广其传,以永其学。古人诗云:“中郎有女能传业,伯道无儿可保家”,伯道无儿,当然令人叹惜;中郎有女,则是应该庆幸的。伯沆先生九泉有知,趁一轮夜月归访仁厚里老宅,也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行文至此,意犹未尽,缀以诗。诗曰:   

读书台畔老耆儒,沆瀣遗踪认旧庐。   

小劫风吹诗壁在,当年花木正扶疏。 

(程章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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