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宏,男,1938年生,1961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荣誉资深教授。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技术哲学和科学思想史教学与研究工作。1978年担任科技哲学硕士生指导教师,1986年任教授。曾任南京大学教学委员会副主任、哲学系主任,江苏省社科联副主席,南京大学学位委员会委员,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常务理事、自然哲学委员会主任,江苏省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理事长、名誉理事长,《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副主编,教育部哲学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等职。曾获普通高校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奖、江苏省优秀研究生指导教师、宝钢教学奖。 20世纪70年代末,南京大学哲学系迎来了浴火后的新生。首先,胡福明老师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重磅炸弹”为解放思想,冲破“两个凡是”的束缚,重新确立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发挥了先鋒作用;之后,南大哲学系以一批富有鲜明特色的新专业、新学科、新研究方向引起国内广泛注意和好评。其中,青年教师林德宏以科学思想史这一常人视为畏途的新研究方向对国內新学科建设起到了开拓作用。 林德宏老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功底深厚,从童年时代起,他不仅对艺术有浓厚的兴趣,而且对数学游戏和科学思想怀着由衷的热爱。这没有什么奇怪,因为哲学就是科学与人文交织、融合的“智慧王国”。 林老师迎着新时期改革开放的浪潮,胸汇全球高新技术革命的风云,决心以哲学思维探究人类科学思想发展的规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固有特征之一是顺应时代和实践的要求与时俱进。在邓小平同志亲自倡导、关注下,自然辩证法教学和研究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和广泛认同。 1978年,南京大学哲学系在我国高校恢复招收究研生后被批准首批招收三年制自然辩证法硕士研究生。林老师作为研究生导师之一,明确把科学思想史作为自己的特色研究方向。我有幸在1979—1981年作为一名研究生在林老师的亲自指导下学习,并有机会到林老师家里看到他十年寒窗所积累的令人惊叹的科学思想史研究资料、阅读札记。那是一本本硬面笔记本都是钢笔写的手稿,约600万字。有些笔记的纸张因存放时间长,己经发黄了。当时林老师还住在南京工学院宿舍区内一间筒子楼内。据师母谷惠玲老师讲,林老师每天都是夜以继日,不停地阅读、写作、思考。这几百万字的手稿,也见证了一个青年教师在政治运动迭起,十年动乱不止的岁月里是如何专心致志于科学与哲学的研究。 林德宏老师认为:“科学史,文理相通。科学思想史从哲学角度审视科学史,揭示科学理论与科学家著作中的哲理,文史哲结合。”“科学思想是蕴含在科学成果之中深层本质,是科学家做出成就的理论基础,又是科学成就的理论升华,是科学的真谛。科学家的风采,科学思想的神韵,具有永恒的魅力。学习、讲授和研究科学思想史,是我一生最幸运也是最得意的选择。有那么多科学家走进我的心中,有那么多奇妙和深刻的思想融入我的脑海,我感到非常充实和惬意,个人的乐趣难以言表,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引自林德宏《科学思想史》)第二版,379頁,江苏科技出版社2004年)因此,对林老师的治学、勤学风格,不能单纯用“勤苦”来概括,而是把真挚、诚恳和审美融为一体的人生价值追求,于勤苦中探索、严肃中体验着快乐和自由的享受,这是一般的学习者殊难上升到的境界。 林老师的治学风格和人生态度自然流露在他的教学和研究活动中。他的科学思想史课和哲学理论课,绝不只是史料的评价或理论的解读,而是充满故事性与哲理性的对人类科学探索奇境的流连与思索,是情与理的自然交融。 在他的教学中,教师全身心的投入与学生被激发的对科学情与志的互动,这就是常被南大人概括为“如诗如歌”的教学艺术特色。我以为这样的评价是相当确切的。20世纪80年代曾经在南大聆听过林老师科学思想史课的文理科学生至今对这一点记忆犹新。1982级中文系学生周荣何说:“本来,我们这些文科学生,特别是中文系的同学,不愿意或者说是不敢深入接触自然科学,我们一直徘徊在自然科学的大门之外,科学思想史这门课给我们这些文科生真正带来了科学的春天。”地质系1982级刘燕宏同学说:“每星期四晚上听完科学思想史课后,我们宿舍总要议论到12点多,包括牛顿、玻尔、爱因斯坦等,在讨论中,我们的各种知识、观点也在逐步地改变着。”生物系1984级学生侯伟更是直抒胸臆地说:“每次上科学思想史这门课,我们都感到身心极其愉快,因为我们通过这门课的学习不仅增长了知识,还给人以享受,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美的享受。” 这种以启迪人生智慧,激扬科学精神,解读科学方法,讴歌科学创造为核心的教学对于许多从事科学探索的南大学子都是终身难忘的。现任南京大学地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国家科学基金获得者施斌(1979级)曾回顾自己在南大的学习生活,认为他读大学时对他科研工作影响最大的课并不是专业课,而是林德宏老师的“科学思想发展史”;他至今还保存着当年学这门课使用过的油印教材。 1985年,林老师的著作《科学思想史》出版了,第一版先后发行1.7万册。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科学史家席泽宗审阅了这部书稿,给予充分肯定。山西大学科技哲学研究中心评价称:“林德宏的科学思想史首次对科学思想史进行系统的研究,揭示了科学思想发展的模式和规律,为科学思想史理论研究奠定了基础”。 正因为林老师科学思想史的教学与研究有这样广泛而真切的浸润、影响作用,从而赢得了南大校內外一致赞誉。他在多所重点高校讲这门课,都受到一致好评,1989年获得全国高校优秀教学成果奖。归结起来,林德宏老师的《科学思想史》有几个鮮明的特点: 一是精准性。全书只用35万字,把人类科学从原始社会末期萌芽发生时的巫术文化形式直到20世纪末期的现代科学思想,只用了四章(含49节)就脉络清晰地梳理出来,不同学科纵横交织,中外兼备,名家、大事重笔出彩,哲理、轶事交织点缀,对材料史实的选择要求十分精准;对科学思想和科学革命的认识必须是真知灼见。为此,林老师多年来善于向自然科学名师求教,他对戴文赛院士的哲学修养、冯端院士的文学才华赞叹不已,牢记龚昌德院士关于相对论的精彩演讲,他三十年来一直把陆埮院士视为导师。但林老师对自然科学专家一贯态度是“尊敬所有的科学家,但不迷信任何一位大师”。 二是创新性。以往的科学史基本上是对科学事件或成果的历史记述和评析,林老师的科学思想史着重从“科学创立主体——科学家”的视角发掘科学理论继承、创新、革命与相互影响的机制。比如对著名科学家,不仅说明他们“做了什么”,更着重发掘他们“怎么做出来的”,对他们的科学方法、道德品质和人生价值观等做了新的探索。所以,我曾在《读书》杂志上发表一篇对《科学思想史》的书评,称其为“关于科学发展的主体性研究”。这种创新的研究,除了要发掘新的史料外,还要做创新的综合、融汇、构建。美国著名物理学家霍夫斯塔特在1979年出版了一本轰动多年的著作,叫《GEB——一条永恒的金带》,荣获了当年的普利策大奖。他把著名数理逻辑学家哥德尔、荷兰当代版画家埃舍尔以及德国古典音乐大使巴赫的首个字母组合,认为在逻辑、绘画和音乐中包含共同的规律,如对称、和谐、嵌套、奇点与悖论,层次与层次的纠结等;总之,科学与艺术不是互不相关的人类智慧领域,而是像人类大脑一样,分工的同时又无时不有交触、互动和新结构的产生。林德宏老师自评他的科学思想史研究是“文理哲并重,科学与人文交融”,所以我称这是“又一条永恒的金带”。没有这样的创新,古老的科学史难以焕发出这样的吸引力和审美魅力。 2014年12月,林老师到广州参加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医学哲学专业委员会的一次学术研讨会,会议主持人是北大医学人文研究院院长张大庆教授,他在开幕式致辞时第一句话就说:“尊敬的林先生,大家好!”他表示自己能在广州见到林德宏先生,感到很荣幸,因为他很早就拜读了林老师的《科学思想史》一书,很受启发。 三是哲理性。20世纪下半叶以来,由于科学技术对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关键与首要作用逐渐被社会所认识到,它自身作为人类认识与实践活动的一个重要方面,其内在的发展规律受到科学家和全社会的重视,科学史研究也呈现一些新特点。对科技史料的发掘、整理和系统性思考依然受到重视,但科学史的哲学研究也有异军突起之势。如卡尔·波普尔从科学认识发展中传统理论在新的实践、实验作出新发现的矛盾和挑战中如何被批判,从而导致新理论的创立做了深入研究。库恩更进一步提出科学是一个不断“革命”的发展过程。默顿等人则着重研究了科技与社会发展之间的联系、相互作用等。林老师的《科学思想史》运用了马克思主义观点、方法,批判吸收了这些有价值的成果,清楚地展示每一时代的科学思想,同该时代生产力及社会发展水平的关联,在评价其成功和应用价值的同时,也指出其体系内在的不和谐问题,使读者期待着这些问题的解决。在下一个历史代,社会实践使原有理论的矛盾尖锐化,新的实践、实验支持下的创新思想不仅继承了传统理论中合理的一面,同时也使它所包含、显露的矛盾与冲突迎刃而解。该书的每一章都给人留下一些悬念,启迪人们构想未来的图景。 林老师不仅在自然辩证法学界是一位领军人物,在江苏哲学社会科学界也很有影响。我作为林老师的一名老弟子,也是几十年同他交往、受教和作为合作助手较多的南大学生之一,对林老师的做人、做事有更深的体会。虽然我也退休七八年了,但每年特别是春节后的休闲时间,我仍把到林老师家里坐谈、会面,看作最愉快、最不会忘却的事情之一。文如其人,书如其人。南大的校风是“诚朴雄伟、励学敦行”,林老师是最好的典范和践行者之一。林老师的治学与待人,特别是对待学生、后辈,让你感受最深刻而又浓重的是爱心、宽容、虚心、求实。林老师绝不在乎学生听他的课时迟到或缺席了一两次,也不在乎自己的研究生没有定期向他报告自己的学习情况,而他经常到宿舍去看我们,每次总是问:“你近来身体还好吧?家里人还好吧?有什么困难吗?……”我本科阶段是学物理的,他同我讨论物理学问题,经常用“我想请教一下……”这样的话语开始。但他对我们论文、写作中发现的错误,则是毫不客气地指出并要求改正。每当学术刊物找他约稿,他总是把研究生召集在一起,让大家都谈谈自己有没有好的选题。他所申报、承担的科研课题,不仅组织南大的研究团队共同参与,还一直联系着我们这些毕业很多年的学生。这种提携让我们终生受益,也永远难忘。 记得我们当年在南大学习林老师开的自然辩证法这门课,教学绝不枯燥、绝不令人感到疲痹。理论课上有经典,也有故事;实践教学不时穿插其中,师生乘公交或步行去天文系用望远镜看金星、找土星的卫星、看月球上的环形山;到中山植物园看各种珍稀生物,到古生物地质博物馆学习地质年代和古生物进化……,这些活动都仿佛仍在昨天。我毕业后第一期给干部学员上自然辩证法课,也照此办理。有时申请一台大客车带学员到紫金山天文台、中山植物园、南大太阳塔参观,成了学员们最愉快的一课;有时组织一场科教电影专场,让学员们形象地体味“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可见,林老师“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的示范作用影响多么重要啊! 林老师学识广博,治学严谨。他科学与艺术交融,文理史哲贯通的风格还表现在他出版的其他著作中。他的《伟大而平凡的人》剖析了一些科学家的内心世界,有的老教授读时竟热泪盈眶。他出版了关于相对论的科普读物;他的《双叶草》、《五彩树》是自己读书、思考得出的关于自然、人生、科学与艺术的智慧结晶,文字短小精悍,寓意深沉隽永,表述明快透辟,读起来如赏珠品玉,如《哲理小语·双叶草》中的一首: 人的影子在地上, 心的影子在哪里? 你可以展开联想、猜测,判断自己所得出的答案:心的影子在梦中?心的影子在人的表情上?抑或:心的影子在自己的作品中?等等。也许作者并不要求标准答案,这些是激发人们创造性想象力的“咖啡”,让你品尝后余味幽长。再如:“月亮总是面对我们,她的另一面是金黄色的秀发。”“我仰面躺在大地上,让蓝天仔细地端详。”这些诗句是作者自然观的抒发。我们为什么热爱大自然?因为我们欣赏她。热爱她,是因为大自然很美。科学,就是人类同大自然的交流、对话。怀着这样的情感去研究自然,同自然打交道,我们会满怀深情,永远不知疲倦。用这样的胸怀去向学生描绘自然,表述科学知识和原理,提出科学谜题,甚至提醒自然的挑战,会使青少年们乐于投入大自然的怀抱,感受大自然的情怀,聆听大自然的乐章或絮语,欣赏自然的表情变化,领略人生的意义。科学,真是乐趣无穷,值得我们终生追求。 (原解放军理工大学教授 张相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