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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帆传奇人生

发布于:2008-04-03    来源:互联网   文章阅读数:

● 成银生 2000年6月3日上午10∶45,一代国学大师程千帆先生在与死神顽强搏斗了18个日夜后,抛下了他毕生从事的学术事业,抛下了悲痛欲绝的弟子和亲人,永远离开了人世。久旱无雨的南京城那天风凄雨厉,天地同悲。 在88年漫长而曲折的人生历程中,程先生以其彪炳天地的道德文章、垂范千古的师表门风,留下了许多永远值得后人吟味感怀的传奇故事。 寒门书生——学问从私塾开始 程千帆先生原名会昌,字伯昊,四十以后,别号闲堂,千帆是他晚年通用的笔名。 1913年,他出生于湖南长沙清福巷,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却是个书香世家。1923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程先生全家迁到了湖北武昌。自1925年到1928年,程先生一直在堂伯父君硕先生所办的名为“有恒斋”的私塾读书。在三年不到的时间内,程先生通读了《论语》、《孟子》、《诗经》、《左传》、《古文辞类纂》、《资治通鉴》等主要的文、史经典著作,传统的启蒙读物,如《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等书被君硕先生认为是不知义法的俗学,因而不予传授。经过严格的训练,程先生不仅打下了国学的扎实基础,而且形成了严谨踏实、一丝不苟的学风。 金大才子——差一点学了化学 虽然年少家贫,但读大学,学知识,报效祖国一直是程先生始终不渝的追求。1928年,15岁的程先生只身一人来到南京,考入了金陵中学初中三年级,开始接受正规的现代教育。 中学毕业之后,程先生面临着选择专业报考大学的问题。由于高中时他对化学兴趣大增,成绩也极好,在化学老师王实铭的循循善诱之下,程先生想进入金陵大学,师从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戴安邦教授学习化学。当程先生去注册交费时,发现化学系学费高达上百个大洋,而当时程先生父亲失业,家里无力负担,只能望门兴叹。60多年后,程先生回忆起这段往事,依然感慨道:“如果当初成了戴老师的学生,我也会在配位化学方面努力作出成绩来。不会当戴老师的不争气的门徒的。” 进入中文系后,程先生很快就被众多大师的风采和学问给迷住了,全心投入各门专业的学习中。他从黄季刚先生学过经学通论、《诗经》、《说文》、《文心雕龙》;从胡小石先生学过文学史、文学批评史、甲骨文、《楚辞》;从刘衡如先生学过目录学、《汉书艺文志》;从刘确杲先生学过古文;从胡翔冬先生学过诗;从吴梅先生学过词曲;从汪辟疆先生学过唐人小说。这些学者都是当时相关领域的大师级人物,程先生亲承音旨,如沐春风,枵腹日充。 伉俪情深——颠沛流离的艰辛之旅 程千帆先生的亡妻沈祖先生是姑苏大家闺秀。1935年,沈先生在金大中文系读研究生二年级时,两人得以相遇、相识、相知,并因对方的品格、才华而相互欣慕,由于志同道合,两人很快就相爱了。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南京遭受空袭,他们避往安徽屯溪,在那里结婚,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艰辛之旅。 从1937年到1945年的8年间,夫妻二人辗转奔波,程先生在康定、重庆两地做过政府小职员,在乐山中央技艺专科学校教过全校的语文,在乐山的武汉大学、成都的金陵大学、四川大学担任过副教授。在乐山时,日寇掌握了错误的情报,认为蒋介石当时在乐山,于是对乐山城狂轰烂炸。战火之中,危城之下,死生只在一瞬,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生死相随,闲时诗词唱和,虽处乱世,也其乐融融。 1945年抗战胜利后,武汉大学从乐山迁回珞珈山,程先生重新回到了武大教书。1947年,34岁的他成为一名年轻的教授,不久又担任了中文系主任。程先生与外文系周煦良教授、历史系唐长孺教授、哲学系金克木教授交好,四位教授经常漫步珞珈山下、东湖岸边,高谈阔论。四人都教的是古典,但所谈雅俗合参,古今并重,中外通行。一时间成为武大一景,人称“珞珈四友”。 “右派元帅”——十八年的山重水复 新中国成立后,程先生像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选择留在了大陆,正当他致力于学术事业,大干一番之时,反右开始了。反右一开始程先生就被定为“右派元帅”,这个帽子一戴就是18年。18年中,程先生受尽了各种磨难。他被赶下了讲台,先是到资料室抄卡片,一抄就是好几年;后又参加劳动,在珞珈山工地上搬砖头,铲淤泥;又到了东西湖农场种菜、养猪;后来在离武汉数百里外的沙洋农场劳动,几个月才能轮到一次抽签回家的机会,夏天洗澡只允许用一瓢水。身体上折磨倒也罢了,对先生最大的打击是红卫兵把先生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史通笺记》、《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等论文稿借口审查,一古脑全收走了。 提起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程先生最难以忘怀的是他的亡妻沈祖,陪着他受尽了苦难,到了1977年生活刚开始好转,她又遭遇车祸不幸身亡。 枯木逢春——从街道居民到南大教授 1978年,65岁的程先生奉命“自愿退休”,独自一人住在珞珈山下、东湖边上两间破败不堪的小屋里,领着只有当时大学毕业生八成工资的49元退休金,怀着满腔的悲痛整理亡妻的诗作。 南京大学语言学家洪诚先生在一次学术会议中得知程先生的处境,向匡亚明校长推荐程先生来南大工作,匡老果断决定由中文系副主任叶子铭教授立即前来请先生出山。 叶教授向程先生言明来意后,问他有什么条件。程先生激动地说:“我有什么条件?我要工作!工作就是条件。”叶教授听罢,非常高兴地说:“这好办。你立即去南京,一切我们都包了。” 程先生到了南京以后,档案和工资关系都暂时还在武汉,匡老决定先按一月100元的标准给程先生发工资。程先生在南大重新走上了讲台。先生平时指导古典文学、古典文献学两个专业的硕士、博士研究生,主编《全清词》,担任各级学术机构和团体的重要职务,在此之余他焚膏继晷、皓首穷经、尽心竭力钻研学问,最大限度的弥补因不公正待遇而被荒废的18年宝贵时光。他勤奋地写出了一批高质量的诗学论文,使他毕生颠沛以之、造次以之的诗学研究在晚年“井喷”一般爆发出辉煌的创造力,结出丰硕的果实,以往的旧著也陆续出版,在不到20年间先后出版著作20余种,几乎一年一部,数量惊人。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刊行的《程千帆文集》即收入其中《史通笺记》、《校雠广义》、《文论十笺》、《唐代进士行卷与文学》等19种。 滋兰树蕙——形成古代文学研究的南大学风 《文学遗产》主编徐公持先生在总结新时期的古代文学研究时,认为成就最大的两位学者是钱钟书先生和程先生,并特别指出程先生在培养人才方面的贡献:“门下人才辈出,形成坚强的学术梯队,在本学科中广受称道赞许。” 程先生在南大陆续教过本科生、研究生,1985年以后专门带博士研究生,直到1990年退休,他一共培养了10名博士和近20名硕士。1984年,程先生指导的学生莫砺锋顺利通过博士学位论文答辩,成为我国自己培养的第一位文学博士。时至今日,他在南大培养的10名博士生中,已有8人升任教授,其中5人为博导,并形成了南大古代文学研究那种沟通古今、融合中西、于严谨中创新的极有生气的学风,南京大学古代文学专业也成为全国在该领域仅有的两个重点学科之一。 程先生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已经超过了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冠心病、高血压、糖尿病、白内障,病魔对他轮番轰炸。然而即使在住院期间,他仍放心不下他的学问、学生。据他的博士弟子程章灿回忆,在他做博士论文那一年,先生生病住院,就是在南京那样的严寒的冬季里,在病榻上,先生抱病改完了他和另外三名同学的四篇论文。从字句标题到论点论据,大处小处都不放过。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多强的责任心! 老骥伏枥——忠诚学术至死不渝 1990年,在南京大学工作了12年后,78岁高龄的程先生临退休前给校党委写了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在教学科研中要认认真真地走路,在应当退休的时候要高高兴兴地让路。现在是该让路的时候了,我要向你们说我的确是高高兴兴的。” 然而退休后的程先生并没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他依然深切关心南大的建设事业,关心他的弟子们。 得知许多南大学子生活贫寒,先生掏出出版亡妻沈祖遗作的1万元稿费,设立“沈祖奖学金”,资助像他当年一样的寒门才子;他把中大、金大的前辈老师们创作的近40件珍贵书画,全部捐给了南大图书馆;自1998年始,先生花大力气整理他毕生与朱自清、姚雪垠、舒芜等名家的书信往来,编成《程千帆友朋诗札辑存》共计两编21册1500多页,全部赠送南大档案馆保存,留下了供后人研究这段历史的珍贵资料。 2000年5月17日,程先生因脑梗塞再度住院。到了5月下旬,先生病情恶化,以致神志不清了。6月1日这天,先生忽然老泪纵横,艰难而清晰地说了两句话:“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学生。”病床边众弟子闻言不禁纷纷垂泪。先生“所谓对不起老师”者,是指由先生主持整理的黄季刚先生的遗著《黄季刚日记》,因出版困难,费尽周折,至今尚在校对中的事。而后一句,却叫人纳闷,先生师恩浩荡,一生桃李满天下,何出此言?反复思量,才悟出先生实在是割舍不下他始终萦心的那条往往由师生承传的学问之道,割舍不下他自幼濡染其中且一生为其发扬光大、并赖以为安身立命之地的祖国学术事业和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思想文化。 一代国学大师程千帆先生像他降临人世一样,静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他却留下了一大批从事古代文学研究的新一辈学术栋梁,留下了一个辉煌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事业。 2000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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